《西游记》朱、杨二本关系论
《西游记》朱、杨二本关系论
曹炳建 张彩丽
内容提要 《西游记》朱鼎臣本和杨致和本的关系问题,是学术界长期论而未决的问题。本文全面例举了持“朱本抄袭杨本说”之学界诸贤的有关证据,并一一进行辨析,认定“朱本抄袭杨本说”难以成立。同时,从情节的前详后略、删节的加速度以及文字上的矛盾失误等三个方面,借助大量例证,对比朱本与杨本,认为杨本抄袭了朱本,并同时参考了世本,还《西游记》版本演变之真相。
关键词 《西游记》 朱鼎臣本 杨致和本
关于《西游记》的版本源流问题,历来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其中关于朱鼎臣的《唐三藏西游释厄传》(简称朱本)和杨致和(阳至和)的《西游记传》(简称杨本)的关系问题,又是诸多研究者不可回避的重要问题之一。概括说来有以下三种观点:
(一)杨本袭取朱本说。这主要是郑振铎先生在《西游记的演化》中提出的。澳大利亚籍华人学者柳存仁、国内学者陈君谋、朱德慈等均主此说①。
(二)朱本袭取杨本说。国内学者陈新、李时人、黄永年、张锦池等力主此说②。
(三)朱、杨二本无关系说。国内学者张颖、陈速持此观点③。
比勘朱、杨二本,杨本前15节和朱本前47节(相当于世德堂本前15回),文字出入较大,朱本详而杨本略;但朱、杨二本的后半部分,除朱本缺少5节外,其余文字大都相同,就连节目也一模一样。这些事实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,杨本的前15节和朱本的前47节,都曾独立地删节吴本(吴承恩本,即百回本)的前15回。其后半部分,朱、杨二本则存在着抄袭与被抄袭的关系。因此,所谓朱、杨二本无关系说便难以成立。而就前两种观点看,我们更倾向于杨本袭取朱本说。兹分辨如下,以就教于学界同仁。
一
持朱本袭取杨本说者的主要证据如下:
1、从时间上来看,杨本刊刻的时代早于朱本。这主要是陈新与张锦池先生的观点。陈先生认为杨本不仅早于朱本,还早于吴本。其主要理由是:○1“余象斗把杨本编入《四游记》,约在万历二十年左右,在此之前,杨本应早已以单行本流传。”○2“杨本文词虽荒率,但全书体例基本一致。按诸文学发展的轨迹,它和元或元以前的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等的拙涩情况基本相符,而到明代万历时,小说作家的艺术手段大大进步了,已见不到这类荒率的例证。”○3“杨本中没有涉及明代的典章制度,可知它成书于明代前。”○4“杨本古拙不偶的单句回目,亦可确定它不可能成书于万历后期。”○5相对说来,朱本被众多学者论定为“万历初年的刊本”,“朱本给人的直接印象,是由两种繁简不同的《西游记》本子生硬捏合”而成的,朱鼎臣不过是把吴承恩的“稿本和古本《西游记》(杨本)拼凑成书”.张锦池先生则详细考证了朱鼎臣的活动年代,认为其主要“活动在万历后期,甚至于末年”,则朱本必较杨本为晚。
2、陈新先生经过对朱本和杨本比勘,曾列出了朱本五条矛盾失误之处,且这些矛盾失误在杨本中并不存在,因而认定“是朱鼎臣为了不让后面两卷篇幅过大,草率地删改了杨本”(具体例证见后)。
3、黄永年先生列举了杨本三条矛盾失误之处,而这些矛盾失误之处在朱本中并不存在。因此,他认为是“朱本因袭杨本,同时还直接参考了百回本”(具体例证见后)。
4、杨本第29、30两节讲的是青狮怪害乌鸡国王的故事,并在第30节有节末诗曰:“狮转玉台山上去,宝莲座下听经文。总是妖怪将人害,你是国王他是怪。”朱本相应之处删除了乌鸡国的故事,却将杨本的回末诗改为“妖转玉台山上去,宝莲座下听谈经。虽是妖怪将人害,老君收回诸天界。”并将这首节末诗置于平顶山收伏金银角的故事之后。李时人先生认为,这种情况“只能是因为朱本抄杨本虽然略去了两节,却随手把”杨本“第30节节末诗抄下来所造成的”.特别是其中“宝莲座下听谈经”一句,“露出了抄袭的痕迹”.张锦池先生也将此首“回末诗被修改和移植”,作为朱本后三卷抄袭杨本的“的证”.
5、张锦池先生认为,杨本和朱本在删节世本前15回时的规律是:杨本“是以一则去节改世本的一回”,是“删节改写”;朱本“是将世本的一回节改成几则”,是“删节分则”.那么在两本的后半部,“雷同的二十则,是以将世本的一回或好几回节改为一则见着的”,跟杨本删节世本前15回的逻辑发展线索相同,即是“加速度”删节,越来越快,因而朱、杨二本的后二十则“也就随之而成为朱本抄袭杨本的铁证”.
6、张锦池先生又对比了朱本和杨本在删节世本前15回时各自不同的文字特点:“朱本成段成段地照抄世本而略改几字”,因而造成朱本前七卷中除卷四外,“才多少有点世本的遗风”;而杨本“节改世本的基本方法”是“依虎画猫”,是“精心地逐字逐句删节”,因此,“文简事繁便成为杨本的主要特点”,世本所有之故事,“它皆应有尽有”,世本无唐僧出世的故事,杨本“也同样阙如”.“正确的解释,恐怕只能是杨氏在节改世本时没有看到朱本”所载唐僧出世的故事,“否则,他是会山不厌高的,不可能不有所反映”.
7、朱本“三藏收伏猪八戒”一节于收伏八戒之后,漏去唐僧遇乌巢禅师一段,却窜入“话分两头,又听下回分解”两句,下接“道路已难行”一诗,诗后又有“行者闻言冷笑,那禅师化作金光,径上乌巢而去”等文字,错漏十分明显,按张锦池先生的话就是,“庸手亦不当尔尔”.杨本相应地方错误情况相同。张锦池先生认为,杨本出现此种情况,“当由于脱漏和错简”;而据“朱鼎臣编书好时而抢板斧,时而又作文抄公,并不那么事事经心”的情况看,“此乃朱本抄袭杨本的又一铁证”.
二
过去的研究者在进行版本研究的时候,多就有利于自己的证据反复强调,却较少地注意对方提供的证据。因此,我们这里不能不对上述有关“朱本抄杨本”的证据进行一番斟别辨析。
1、关于杨本刊刻时代早于朱本的有关证据,其实却是推测多于实证,特别是陈新先生的第一、第二条证据。至于说杨本中没有涉及明代的典章制度,只应看作杨本在删节时,把有关机构和职官这些自认为不太重要的内容删落所致。至于杨本回目的“古拙不偶”,亦并不能确定它成书于朱本之前,因为朱本的回目(严格说应称节目)同样“古拙不偶”.至于张锦池对朱鼎臣活动年代的考证,亦不是无懈可击。朱德慈、陈君谋经过考证,均认为《华光传》末叶的“辛未岁”,是指隆庆五年(1571)而非如张锦池先生所说的“崇祯四年(1631)”,因而张先生“朱本当成书于万历末期”的结论就难以成立。
2、“妖转玉台山上去,宝莲座下听谈经”一首节末诗,亦不能成为朱本后三卷抄袭杨本的“的证”.这是因为,这两句诗实际上是抄自世本第39回的回末诗“径转五台山上去,宝莲座下听谈经”.因此,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,即朱本在删节吴本时,虽然删去了青狮怪的故事,但对吴本的回末诗颇为欣赏,于是将它稍作改动,再加上了自己创作的后两句打油诗,使之符合所删节的平顶山故事的有关内容。杨本保留了乌鸡国故事,便改动了朱本的后两句诗,将其置于乌鸡国故事之后。
3、张锦池先生总结的杨本为“删节改写”而朱本是“删节分则”的“特点和规律”,是很符合朱、杨二本在分别删节世本前15回时的实际的。杨本在体制上前后比较统一,而朱本前后体制大不相同,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。但是,象朱鼎臣这样不太严肃的删节者,在删节过程中因种种原因改变自己的删节风格,也并不是不可能。同时,说杨本体制和删节风格比较统一,也只是“比较”而已,杨本同样有个前详后略的问题。杨本全书40节,前15节与世本前15回对应关系十分紧密。第16节至30节,情节发展加快,不过有些节仍能和世本大致保持一比一的对应关系。从第31节至书末,仅10节篇幅,就包容了世本后61回的主要故事情节,完全打破了和世本一比一的对应关系,这就是所谓的杨本“加速度”删节。这说明杨本在体制上也并非十分一致,又安能说杨本就一定先于朱本呢?
4、张锦池先生认为杨本的另一特点是“文简事繁”,也符合杨本的实际;但是,说杨本无唐僧出世的故事,却并不符合事实,只不过杨本把唐僧出世的故事进行了改删压缩,放在了卷二“刘全进瓜还魂”一节中,原文如下:
此人是谁?讳号金蝉,只为无心听佛讲法,押归阴山,后得观音保救,送归东土。当朝总管殷开山小姐,投胎未生之前,先遭恶党刘洪,惊散父亲陈光蕊,欲犯 小姐。正值金蝉降生,洪欲除根,急令淹死。小姐再三哀告,将儿入匣抛江,流至金山寺,大石挡住,僧人听见匣内有声,收来开匣,抱入寺去,迁安和尚养成。自幼持斋把素,因此号为江流儿,法名唤做陈玄奘,幸得常供母食,脱身修行不题。
就这段文字的情节位置看,和世本相同,只不过世本是以诗歌的形式表述。并且此段文字表述的情节十分奇怪:既不同于朱本所载唐僧出世故事(如朱本无抛江情节,且收养玄奘的为法明和尚),又不同于《西游证道书》中的有关唐僧出世故事(如证道本系将江流儿置于木板上而非匣中),还不同于杨景贤的杂剧《西游记》(如杂剧中玄奘投生前的佛号为“毗卢伽尊者”而非“金蝉”等),比较世本叙述唐僧出世的诗歌又要详细许多。此段文字究竟来自何处,尚待考证,但无论如何,都不能说杨本无唐僧身世故事。
5、就朱、杨二本删节会见乌巢禅师一段文字“脱漏和错简”的问题,的确如张锦池先生所言,“错得实在太蹊跷”.我们承认,杨本删节的基本方法是“依虎画猫”,但却并不是完全“精心地逐字逐句删节”,而是亦有不少矛盾失误之处。这一点前人多已指出,此不赘述④。相对杨本来说朱本有粗率之处,但亦并不是“不那么事事经心”,这从朱本对吴本前十五回的删节中即可看出来。退一步说,即使朱鼎臣再粗率,面对着如此荒诞的“脱漏和错简”,也不应该不加以纠正,甚至张锦池先生自己也认为“庸手亦不当尔尔”,那么又怎能断定一定是杨本“脱漏和错简”,而不是朱本“脱漏和错简”而为杨本承袭呢?关于造成这处“太蹊跷”失误的原因,倒是陈新先生的解释较为合理,即是“翻刻时没有察觉,所以一直错了下去”,因为“如果辗转改写,无论谁改写谁,都没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漏洞”,只不过应该是杨本而非朱本在“翻刻时没有察觉”罢了。
由以上论述不难看出,朱本抄袭杨本说的所谓“的证”、“铁证”,实际上都是可以另做解释的。
三
郑振铎先生认为:“当杨致和立志写作他的《唐三藏西游传》的时候,他的棹子上,似是摊放着两部《西游记》:吴氏书与朱氏书的。这两部繁简不同的书,使他斟酌、参考、袭取而成为另一部新的《西游记传》。”⑤我们认为,郑振铎先生的论断是正确的。这除了郑氏等人所提到的证据外,还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看出来。
(一)从朱、杨二本的总体情况来看,朱本故事情节进展前慢后快,文字前详后略,全书极不协调。杨本后半部分虽然也嫌仓促,但相对来说,全书故事进展速度较朱本均匀,文字详略亦较朱本合理。因此,单纯作为删节本来看,杨本明显优于朱本。假若朱本抄袭杨本,有什么必要舍近求远,把本来比较优秀的删节本,改成比例、详略极为不协调的删节本呢?黄永年先生解释说,朱鼎臣之所以还要重删《西游记》,是出于书商竞争的需要,“竞争的手法之一是增加了大段的唐僧出身故事”.这种说法乍一看似乎有理,但实际上却仍然说不通。这是因为:其一,当时社会并没有所谓版权保护,书商要想牟利,只用把别人的书拿过来,加上自己的商号重新刻印就行了,这在当时屡见不鲜,何必要费力地重删呢?其二,既然要竞争,把一个本来优秀的删节本,改成一个比例极不协调的拙劣的删节本,不是出力不讨好吗?其三,如前所述,杨本中并非没有唐僧出身的故事,如果书商真要想借用唐僧出身的故事来吸引读者,只用就杨本的文字加以扩充即可,何必将整个前十五回统统加以重删呢?由此可见,上述解释仍然不能自圆其说。正确的解释只能是,为了编写《四游记》,急需《西游记》的删节本,但朱本极不协调的状况,难以和其它“三游”配合,于是,杨致和便重删了吴本的前十五回,后来可能限于篇幅、时间或其他原因,抄袭了朱本的后半部分,同时又参照吴本,使其更完善,便成为这部杨本。
(二)张锦池先生曾认为杨本的删节特点不是“匀速度”,而是“加速度”,这其实正可以作为杨本承袭朱本的证据。这是因为,就“加速度”来看,更是朱本的特点。朱本前7卷共47节,仅容纳世本前15回的内容;而后3卷20节,却容纳了世本后85回的内容。就后三卷来说,从第48节至60节,即全书的卷八、卷九,共13节的篇幅,容纳了世本20回(第16至35回)的内容;而全书最后一卷7节,就容纳了世本后65回的内容(其中有十数回被完全删落)。并且朱本“加速度”有一定的规律性,即如上所述,卷一至卷七情节进展特别缓慢,卷八、卷九渐渐提速,卷十则可谓一日千里了。相对来说,杨本卷一至卷二的第15节为同一速度;卷二的第 16 节至卷三的第30 节同朱本的卷八、卷九,为同一速度;卷三的第 31节至书末同朱本的卷十为同一速度。朱本“加速度”的规律性和杨本的无规律性,正说明朱本是原删本而杨本是承袭本。
(三)朱本不少矛盾失误之处,在杨本中有些得到了纠正和补充。这又具体地分为两种情况:
1、杨本在关键之处,其实只是比朱本改动或多出几个乃至十几个字,就使朱本的矛盾讹误得到解决。
在《再论<西游记>的版本源流》一文中,陈新曾就朱本卷十“三藏历尽诸难已满”一节举出三条例证,以证明朱鼎臣“草率地删改了杨本”.
○1朱本在比丘国故事里写道:“行者道:‘我是大唐僧人,到此改换关文。见你被二妖迷惑,我今识破,他故化阴风而去。我当与你收灭。’遂驾斤斗而去随阴风赶去,赶至草坡……”杨本相应之处则为:“行者道:‘我是大唐僧人,到此改换关文。见你被二妖迷惑,我今识破计策,他化阴风而去。' 国王道:’你既识妖,可捉得么?‘行者道:’我立时就拿来。‘言毕,遂驾斤斗而去。且不说一国君臣惊骇。只说行者随阴风赶去,赶至草坡……”陈新认为,朱本的“遂驾斤斗而去随阴风赶去”,衍了“而去”两字,明显留下了删改不尽的痕迹。实际上,如果把此句断为“遂驾斤斗而去。随阴风赶去”,则“而去”两字并非“衍字”,那么,视为杨本加进了一句话亦无不可。
○2朱本九头精故事后写道:“又行数日,来到金平府慈云寺借歇。吃斋已毕,夜同本寺一年尊长者在后堂坐下,三藏忽闻悲哭之声,问僧曰:’何处有哀声?‘”杨本相应之处则为:“三藏师徒离了凤仙郡,过了玉华城,一路平安。又到金平府慈云寺住,正值正月十五日,(下文写遇犀牛精的故事,这在世德堂本中整整敷演成第九十一、九十二两回书,收伏牛精后,才)救出师父,行到布金寺借歇,吃斋已毕,夜同本寺一年尊长老在后堂坐下,三藏忽闻悲哭之声,问僧曰:’何处有哀声?‘”陈新认为,是“朱本删去了慈云寺遇犀牛精的故事,把布金寺发生的事塞入了慈云寺”.我们认为,此例亦可认作杨本加进了犀牛精的故事。
○3朱本玉兔精故事后写道:“却说三藏领过关文,离了天竺国,行到铜台府地灵县,投宿一斋戒人家。姓寇名洪,一子寇梁,苦留三藏师徒久住。催促三徒,急离寇洪之家不题”.杨本相应之处则为:“却说三藏领过关文,离了天竺国,行到铜台府地灵县,投宿一斋戒人家。姓寇名洪,一子寇梁,苦留三藏师徒久住。三藏记算行程,已离家十四年矣,岂肯久住,催促三徒,急离寇洪之家不提。”陈新认为,是朱本硬删了“三藏记算行程,已离家十四年矣,岂肯久住”一句,以致文理不通。
在《唐三藏西游释厄传、西游记传》的《整理后记》中,陈新又举了两个例子来说明自己的观点,承上文编号为:
○4朱本卷十“唐三藏收妖过黑河”一节写观音菩萨用金箍套住红孩儿后,“紧得怪物地上乱滚。菩萨见他心恶,把杨枝蘸一点甘露洒去,把怪物两手合拢。那怪不得手开,方才纳头下拜。菩萨带童子回落伽山。”杨本相应之处为:“紧得怪物地上乱滚。菩萨住口,怪物略略好些,又提枪来刺。菩萨见他心恶,把杨枝蘸一点甘露洒去,把怪物两手合拢。那怪不得手开,方才纳头下拜。菩萨即令木咤送刀上天,令行者倒干净瓶,他带童子三步一拜,拜转落伽山。”陈新认为,朱本节去“菩萨住口”三句,下文“菩萨见他心恶”就没有着落;节去“菩萨即令木咤送刀上天”三句,就和上文失去照应。
○5朱本同卷“孙行者被弥猴紊乱”节,写行者和天兵等被小雷音的老妖用布包去,行者设计逃出后,“惊动老妖,领兵蹑赶,又抛起布来,把行者、师父、天兵又捆去。忽东来弥勒佛叫:悟空,我来救你。……你今去交战,我化一瓜园在此。”杨本相应之处为:“不觉惊动老妖,领兵追赶,又抛起布来,被行者先见走脱,把天兵、师父又捆进寺去。那行者正因无策,忽见一道金光东来,弥勒佛祖亲至,叫:悟空莫忧,我来救你。……你今去与他交战,我化一所瓜园在此。”陈新认为,由于朱本节去了“被行者先见逃脱”等文字,搞成行者也同时被捆去,故事就无法通贯。
其实,同样的例证,在朱本中还可以找出一些。我们仅择其要,承上述编号罗列五条:
○6朱本第48节“观音收伏黑妖”中写道:“那妖起来,要刺行者,菩萨早已起在空中。那妖头疼,丢枪乱滚,大口’饶命‘.”先前凶恶的妖怪为何无缘无故就头疼了呢?查杨本,“菩萨早已起在空中”后,比朱本多了“念起真语”四个字。
○7朱本同节,行者假装翠兰和猪八戒对话时,猪八戒说:“我有天罡数变化的九齿钉钯,怕什么法师、和尚、道士。”有“天罡数变化”的应该是猪八戒本人,这里却被写成了九齿钉钯。查杨本,相应之处则为:“我有天罡数的变化,九齿的钉钯”.
○8朱本第51节“孙行者收妖救师”首句为“却说那五十个败残小妖报道”,但在第50节末尾,只写“先锋即点小怪出来应敌”,没有“五十个”之说。查杨本,相应之处则为“先锋点起五十精壮小怪来应敌”.
○9朱本第61节“唐三藏收妖过黑河”中,写行者让八戒去请观音,八戒却被红孩儿假扮观音捉住,“行者自己径至落伽山,拜见菩萨,细陈其事。”行者并不知八戒被捉,他自己再去请菩萨,岂不是多此一举?查杨本,相应之处则为:“行者见他去久不还,知他必是被妖捉获,遂吩咐水兵皆散,他自己径至落伽山,拜见菩萨,细陈前事”.
○10朱本第63节“孙行者被弥猴紊乱”写道:“行者交锋,驸马败走。龙王来战,被八戒筑死。驸马现出真形,乃是九头飞禽。”驸马已败走,为何却突然在此处现出真形?查杨本,相应之处则为:“行者挺棒,八戒暗助。驸马败阵,走入龙宫。龙王披挂抵敌,被八戒一钯筑死。驸马怒气赶来,现出真形,乃是九头飞禽。”
就以上十条例证来看,除第二条比较特殊外,其余杨本只是比朱本多出了几个乃至十几个字。如果说朱本仅仅为了“不让后面两卷篇幅过大”,而删去这几个乃至十几个字,却不顾矛盾和失误,恐怕朱鼎臣还不至于如此浅陋。正确的解释只能是:朱本删节了吴本的大量文字,不慎造成失误;杨本在抄袭朱本时,却并非简单抄袭,而是同时参阅了吴本,改正了朱本的一些失误讹谬。
2、朱本有些地方比起杨本来并没有删掉一个字,而是错写了一个或两个字,却造成了失误和讹谬,在杨本中都得到了改正。
○1朱本第52节“唐僧收伏沙悟净”中,分明是悟空前去搬救兵,菩萨命惠岸前往协助悟空收伏悟净,却写成“惠岸与悟净领了法旨,同到流沙”.在杨本中“悟净”已被改为“悟空”.
○2朱本第62节“观音老君收伏妖魔”中,写女儿国国王送悟空等人至城外,“行者念起咒语,把他众人定住,抢过行者上马唐僧径走。”在杨本中后一“行者”已被改为“唐僧”,而衍出的“唐僧”二字已被删掉。
○3朱本第64节“三藏过朱紫狮驼二国”中,写行者、八戒看到蜘蛛精浴水时,“行者大怒,把他衣服抓去。行者就变一泥鳅下水,在那怪女阴门口左冲右撞。”在杨本中后一“行者”已被改为“八戒”.
以上朱本讹误而杨本正确的事实明白地告诉我们,是杨本承袭朱本的大部分文字,但亦改正了朱本的部分讹误,而不应该解释为朱本删节或改动了杨本的部分文字,以至于造成失误。因为再昏庸的“庸手亦不当尔尔”.
但是,我们又充分注意到,朱本也有个别地方优于杨本。关于这一点,黄永年先生在《西游记?前言》中曾举出了三条例证:
○1关于朱本第60节“孙行者收伏妖魔”的节末诗问题,黄永年先生认为朱本的处理比较合理:“杨本为简化只说银角装入净瓶、金角被打死,而不曾讲仍化金银二童子上天的结局。朱本照钞杨本后发现了这个缺憾要想弥补。正好下面的青狮精故事为节省篇幅被朱本精简掉,而杨本拼凑起来的青狮精收场诗又把专住青狮主人公文殊的’五台山‘错成了可以通用的’玉台山‘,于是把它废物利用,改造成为交代金角、银角结局的第二首收场诗”.
○2在“唐三藏收伏猪八戒”一节中,杨本乌巢禅师所说的“虎豹皆作御”一句诗让人难于理解,朱本将其改为了“虎豹多住宿”就比较好懂。“如果是杨本在钞朱本,那把’虎豹多住宿‘照钞下来就行了,何致去查对百回本把它回改成为不好懂的’虎豹多作御‘”?
○3杨本“观音路降众妖”一节中收伏沙僧时,沙僧只说“几个取经人被我吃了”,而到了“唐僧收伏沙悟净”一节,却出现“九宫”“九股英风”等字样。“朱本照钞杨本时发现不相照应,就查对百回本恢复了’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,再不能沉‘的几句话。如果是杨本钞朱本,那为什么收伏沙悟净的其他文字都同朱本,而偏偏在这里再把朱本删掉几句且删出了毛病”.
其实,黄永年先生的这三条例证,并不能说明朱本就明显地优于杨本。就第一条例证看,这首节末诗的全文是:“妖转玉台山上去,宝莲座下听谈经。虽是妖怪将人害,老君收回诸天界。”如果单看后两句,似乎朱本稍优;但如果看前两句,所谓“玉台山”、“宝莲座下听谈经”云云,都明显不符合平顶山收伏金角、银角的情节。就第二个例证看,一是“作御”系世本原文,二是朱本的“住宿”又显太俗,故杨本恢复世本原貌,亦无不可。至于第三条例证,是由特殊原因造成的。学术界大都承认,朱、杨两本曾独立地删改百回本的前十五回,当杨本抄朱本的“九宫”“九股英风”时,已经忘记了自己在“观音路降众妖”中删去了“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,再不能沉”的几句话,故而出现失误。因此,这一例证倒可以作为杨本抄朱本的“的证”.黄先生在其论述中,只注意了朱本优于杨本的地方,却没有注意上述更多的杨本优于朱本之处,所得出的结论自然就不免偏颇。
其实,倒是有一条例证,可以说明朱本优于杨本。杨本卷四“唐三藏收妖过黑河”,写黑河水妖把唐僧乘坐的小舟沉下河去,“行者望见妖气腾腾,知是水怪害师父,急令沙僧去寻。沙僧寻至水怪门边,见上写着’洛水神府‘,细听里面吩咐小妖,蒸熟唐僧,去请二舅爷来上寿。行者忍不住心头火起,掣起金棒进水,命沙僧打去,那妖拿起钢鞭相迎,二人战到二十余合。沙僧寻个破绽,引他上岸。水怪不赶,只叫:’快去请舅爷来。‘沙僧听得,急上岸说与行者听。”这段文字明显不合理:悟空并未下水,怎会听到妖怪的话“忍不住心头火起”呢?悟空既然已经“掣起金棒进水”,沙僧怎能“急上岸说与行者知道”?这显然是删节时颠倒了人物关系所致。而在朱本中,“大怒”、“掣棒打进”的都是沙僧,就没有杨本的上述矛盾。出现这种错误的原因,大概是因为杨本感到朱本删节得过于简略,因而对照百回本进行了重删,而在删节时又百密一失,出现了上述错误,因为杨本有关黑水河的文字,的确要比朱本详尽。
以上意见当否,请学界诸贤批评指正。
注:
①柳存仁:《跋唐三藏西游释厄传》,见《伦敦所见中国小说书目提要》,书目文献出版社1982年版第30-49页。陈君谋:《百回本〈西游记〉的前驱:评朱鼎臣〈西游释厄传〉》,《上海师范大学学报 》1986年第4期。朱德慈:《〈西游记〉三种版本的新检讨》,见淮安《西游记》研究会所编《西游记研究》第一辑第183-201页(下引各家观点除注明者外,均见此注所列之文)。
②陈新:《重评朱鼎臣<唐三藏西游释厄传〉的地位和价值》,《江海学刊》1983年第1期;《再论<西游记>的版本源流》,《明清小说研究》1986年第3期;《唐三藏西游释厄传》和《西游记传》的《整理后记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。李时人:《吴本、杨本、朱本〈西游记〉关系考辨》,见淮安《西游记》研究会所编《西游记研究》第一辑第311-327页。 黄永年:《西游记?
前言》,见中华书局1998年2月版《黄周星定本西游证道书<西游记>》卷首。张锦池:《说朱本是晚于世本和杨本的三缀本:〈西游记〉版本源流考论之二》,《北方论丛》1997年第1期。(下引各家观点除注明者外,均见此注所列之文)。
③张颖、陈速:《〈西游记〉演化新说》。此文笔者未能见到,转引自陈澉《近几年来〈西游记〉研究综述》,《文史哲》1987年第3期。
④参看邢治平、曹炳建《<西游记>祖本新探》, 载《西游记研究论文选》,新疆人民出版社1991年10月版第203-215页。
⑤郑振铎:《西游记的演化》,见《中国文学研究》上册,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63页。
原载:明清小说研究, 2004年01期